这副扑克牌已经很旧了。

塑料封壳早已不见踪影,只用一根褪色的橡皮筋勉强维系着五十四张牌的尊严。每一张都起了毛边,像被无数个黄昏抚摸过。大王和小王的背面印着俗气的金色牡丹,如今金粉剥落,如同岁月留在老人脸上的斑。

我是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它的,塞在一个装满了旧照片的铁盒最底层。

展开它们需要格外小心——那些脆弱的边角随时可能碎裂。我一张张铺在桌上,像展开一部无字的家族史。最先注意到的是梅花3,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“1985.3.12”,那是父母的结婚纪念日。红桃Q的角落有小小的奶渍,大概是我婴儿时期的杰作。黑桃K上画着歪扭的小房子,烟囱还冒着烟——那定是我五岁时的“建筑杰作”。

最多的还是那些数字旁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。

方块7:“女儿第一次叫爸爸。”

黑桃10:“搬新家,她有自己的房间了。”

红桃2:“发烧39度,守了一夜。”

梅花J:“中考全市第18名,比我还高。”

我一张张读下去,仿佛在读一本用五十四页写就的编年史。那些我以为他早已忘记的瞬间,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这些纸片里。这个平时话不多的男人,这个只会问“钱够不够花”的男人,原来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这些沉默的纸牌。

忽然明白为什么家里永远只有这副扑克牌。为什么即使过年凑不齐一桌牌局,他也执意要用这副破旧的牌,一张张慢慢地发,像是在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。

我翻到最后一张——大王。背面不再是事件记录,而是一行略显颤抖的字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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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她今天出嫁了。很好。”

。”

墨迹很新,应该是三年前我结婚时写下的。下面还有更淡的一行,需要侧着光才能看清:

我扑克牌的作文

“只是以后,没人陪我打牌了。”

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。我想起婚礼那天,他笑得最大声,忙前忙后地招呼宾客。晚上回家后,母亲说他一个人坐在客厅,把这副扑克牌洗了一遍又一遍。

我把这些饱经风霜的纸牌重新收拢,橡皮筋已经失去弹性,但我还是仔细地捆好。这副记录了半个世纪的扑克牌,重量远超我的想象。

原来,有些爱从不说出口。它们只是被细细地、密密地写进生活的最深处,写在五十四张纸上,等你某一天无意翻开,才发现自己一直被这样笨拙而固执地爱着。

着。

如今,我也成了那个在电话里只会问“爸,你身体还好吗”的大人。但我知道,在某个月光很好的夜晚,我会拿出另一副崭新的扑克牌,开始写下属于我的记忆:

“今天梦见您了,还是教我打牌的样子。”

五十四张牌太少了,怎么写得完一生?可对于真正相爱的人,五十四张牌又太多了,因为最重要的那张王牌,早就刻在心里——

您是我看不见却永远存在的,最大的那张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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